季明烨听她一边数一边笑,心里也松快了不少,他到底没有辜负她的所托,为她开辟了一个新的好人生,就算如今要走,他也该是放心的。
不料,林纸鸢说到一半,猛的抬头看向他,她笑意盈盈的说道:“当然啦,最好的就是遇见了你。”
季明烨心中一动,问道:“为什么?说到底,我还是沾了你的光呢。”
林纸鸢皱着眉头摇了摇头:“一家人,什么沾光不沾光的,多生分呀。”
看季明烨果然住了口,林纸鸢才笑道:“我小时候便读过诗经,但有些地方却读不懂,不知道诗歌里的那些女儿家在思什么,想什么,爱什么,怨什么,我只知道最亲密的是血亲,是弟弟和母亲。直到遇见你,我才算知道,什么叫夫妻。”
林纸鸢看着柔弱,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子刚强。
她的母亲周青玉原是周家养出来的娇女儿,一辈子不曾见过风浪,自从林纸鸢记事起,母亲便在为林全安的离心和周家的祸事愁眉不展,将她和林九云的衣食住行全数托付给了吴氏。
吴氏再装贤德,一颗心也不可能真向着他们姐弟,所以林纸鸢自小便知道要宽慰母亲,照顾幼弟,同时谨遵父亲的训斥,避免和吴氏发生冲突。
之所以会发生前世的悲剧,只是因为当时的她尚且年轻,还缺少了那么一点违逆家长的勇气。
所以她遇事便习惯自己拿主意,待到力不能及时,便一味死抗。季明烨之前还说过她莽撞,只因她原本就是不是爱依靠他人之人。
可遇到季明烨之后,她是真的,很想去靠一靠,她几乎有些依赖季明烨,不然,她就不会在梦魇之中,仍渴求着季明烨的声音。
也许,重生之时,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定要嫁给季明烨,不全是为了报恩,说不定是她早已习惯了和季明烨相处,习惯了有个人和她一同面对大风之夜。
季明烨在她灼热的目光中低下了头,他无法承受此时此刻她的告白,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。
最难消受美人恩。
他无法去面对她的依赖和信任,即使他做了这么多,即使他也付出了自己的真心,可他觉得还远远不够。
有那么一刻,他真想抛却过去的一切,和林纸鸢做一对凡世里最普通的小夫妻,他是很有一些本事的,在林纸鸢的世界里,在这小小的松阳县里,这些本事是太足够了。
可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,他和林纸鸢便会成为一对蝼蚁,生死全凭他人心情,现在他的身边是没有暗探了,倘若哪一天有了呢?他该如何是好,他要怎样才能护住她?
所以暂且的割舍是对的。
他在心中对暂且二字点了点头,并将对未知的恐惧强行摁了下去。
他一定会全须全尾的回来,到时候,他可以给林纸鸢的就不止这个小小的梨香院,只要林纸鸢想要,他满可以将天下最好的宝物都奉送给她,她不是喜欢纸鸢么?他可以让京城的天空为她飘满纸鸢。
夏日的夜风吹了进来,凉得让人一瑟缩,两人心中都有些慌乱,急需要一点热源去温暖身子。
季明烨翻身而上,带了些压迫的意味,他的眼眸幽暗深邃,脸上敛了笑意,他用手背轻轻蹭过她的脸庞,随后紧紧扣住她的后脑,低下头亲吻她。
林纸鸢顿了一下,便仰起头去,极力的回应他。
季明烨的鼻翼在林纸鸢的厚而密的长发中穿过,嗅到了淡淡的桃花香。
丝丝缕缕,带着一点妩媚和撩人。
他加重了力气,唇齿交缠之间,突然带起一股血腥气,脸上水润润的,分不清是谁的泪水。
二人如是痴缠到半夜,交颈合被而眠。
***
林纸鸢睡得极安稳,白日里因为搬离小院儿的郁结已然消散了去,她紧紧依靠着季明烨,被子里暖烘烘的,她又不想挪开,便将头和肩长长的探了出去。
等到她隐隐听到敲更的老头敲响五更时,她感觉身旁有了动静。
脸上一热,是季明烨在亲吻她,身子一紧,是季明烨用力的拥抱了她。
她实在太困了,居然在那越来越紧,几乎让人窒息的拥抱中昏睡了过去,再睁眼时,天已大亮。
身畔无人。
林纸鸢带着笑意坐起来,她看着窗外的艳阳天,心情很好的准备起床,去找季明烨,刚一动身,便看到在季明烨原来睡觉的地方,放着一个信封。
林纸鸢疑惑的拿起信封,两张纸从里面掉了出来,纸上龙凤凤舞,是季明烨的笔迹。
其中一张,竟是已经捺了印的和离书。
第四十六章 也许,林纸鸢看到信的那一……
林纸鸢拿起和离书, 看了一遍,以为自己在做梦。
她看了一眼窗外的艳阳,夏日的阳光, 才早上便已有了温度,阳光中细尘飞舞, 绝不是梦中情形。
她又拿起另一张信纸去看,看完之后, 心中更是糊涂, 那信纸上的字,每一个她都认得,连在一起后,便看不懂其中意思。
她呆呆的坐在床上,翻来覆去的, 只是看个不休。
季明烨的信中说,他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,可能会送命。
如果一切顺利的话, 他会在秋分前回来, 到时候,他可以将一切都和盘托出。
当然,如果他回不来, 或者林纸鸢不愿意等, 那么这封和离书他已捺了手印, 林纸鸢可以拿着它摆脱妇人的身份,重新开始生活。
除了这些以外,信中还表达了他诸多的不舍,无奈,可林纸鸢已经不想去看了。
因为她完全不能接受前面提到的事, 她觉得很不真实,她觉得这是季明烨开的一场玩笑,也许只要再等一会,季明烨便会拿着药和早饭进来,用一颗饴糖哄她喝药。
明明昨晚还和她那样亲密,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呢,连商量也没有,就这么离开去赴生命之险?
这是多么不合情理的事。
房门吱呀一声,有人进来了。
林纸鸢赶紧抬头去瞧,进来的不是季明烨,是陆之逸留下来的一名小丫鬟。
小丫鬟满脸堆笑的迎上来,将药碗和早饭放在一边,她刚打算给林纸鸢洗漱,就被林纸鸢惨白的脸色吓到了。
小丫鬟赶忙问道:“季娘子,可是身子不舒服?我去帮你叫郎中。”
林纸鸢一把抓住小丫鬟的手臂,问道:“季明烨呢?你看到他了吗?”
小丫鬟的手被抓得很痛,她一边退后,一边说道:“季公子五更天就走了,八目也跟着走了,他们说是要探亲去,叫我不要惊扰娘子睡觉...他们没和你说么?”
林纸鸢长长的哦了一声,小丫鬟年纪小小,不敢再看她,放下东西就匆匆退了出去。
而林纸鸢迈出院门,走到街上去了。
时辰还早,但街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。
林纸鸢每一步都走得镇定自若,叫旁人看不出差池,但心中一团迷糊,就像喝醉了酒的人,越是酒醉,就越要装作清醒。
街上有来赶早集的,有出去谋事的,还有小娃儿蹦蹦跳跳,往学堂里走的,每个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行走。
只有林纸鸢,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,她穿过人群,走过小道,路过一颗颗桑树,又经过一大片绿叶满枝的桃林。
她慢慢的走,走着走着,旧伤就开始痛起来,她便找个田垄坐一坐,等疼痛消退下去,她便站起来接着走。
日头渐渐热辣了起来,她连一丝汗也没有出。
突然,一座熟悉的小院儿出现在她面前。
她猛然加快了脚步,向小院儿跑去,她穿过一阵一阵的南风,带着满怀的希冀跑到小院儿门口,开始推门。
推了一下没有开,推了两下还没有开,奇怪,院门明明没有上锁,她开始焦急的拍门。
门很快就开了,原来是里面拉上了门栓,一个长工模样的人将头探了出来,问道:“姑娘,你找谁?”
林纸鸢这才隐约想起,这院子原是林族长安置长工的地方。
才过去一天,这里便住上了人。
林纸鸢将头探了进去,里面影影绰绰的都是人,唯独没有她想见的那一个。
林纸鸢说了声抱歉,离开了。
这次更是漫无目的的游荡了,她重新走回了林家镇,胸口的痛楚再次涌了上来,她想,她应该回去好好喝药,别的事暂且不去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