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时殿中只余她和贾子兰,她怅然的笑道,“岩虎山,时隔九年,朕竟然还会听到这三个字,贾子兰,你高兴吗?”
贾子兰的眼里漫出了细红血丝,她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脸,“你要我高兴什么?贾家一门剩了我这个废物,谢伯伯尸骨无存,这天下是你高茹烟的囊中之物,你要我怎么样?你要我怎么样!”
女帝站过去,拉开她的手,看她满脸泪,便用衣袖去揩,“你近来越发爱使性子了,是真的仗着朕对你的宠爱肆无忌惮,还是故意做给朕看的,想要替谁遮掩行踪?”
贾子兰躲开她的手,又不再说话,却依然默默流泪。
女帝扳正她的脸,手掌在上面轻抚了一下,“装的太差,你想保护谁?你谁都保护不了。”
眼前人那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,映出她狞笑到扭曲的脸,“她死定了。”
兖州一行有一月多,回到燕京已是六月中旬了,聂珏瘦的挺明显,王婶嚷着要给她补补,晚间就做了一大桌子菜。
“王婶,现在姑娘都讲究苗条,瘦了正好,”聂珏舀着碗里的排骨汤进口中,醇香入鼻。
王婶把手里的汤碗放到骁骁的小桌上,看他吃的欢,道,“女儿家家的,好生养才是正经事,太瘦了,以后夫君会嫌弃的。”
聂珏一咽,哂笑道,“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个意思。”
王婶摸着骁骁的脑袋,想着想着又叹气,“瑞禾丫头最爱吃奴做的排骨汤,也不知道她在家过的好不好。”
“王婶,她在家中必不会太差,要不然她为何没回来?”聂珏喝到一半的便喝不下了,她说出的话只能骗骗王婶,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孩子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。
王婶点点头,“大人说的是,奴糊涂了。”
碗中汤见底,聂珏故意啧吧起嘴,“一个多月没喝到王婶熬的汤,心里都像干了一样。”
王婶就把夏红旆抛在了脑后,抢过她的碗,给她盛汤,一双眼笑得眯成了缝,“大人身子虚,多喝点汤是好的。”
聂珏服帖着饮汤,堂中静谧的让人感到温馨。
快要用完饭时,大理寺卿刘禄带着人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。
“来人!拿下她!”
聂珏顷刻被扣住,她冷下脸道,“刘大人,您这是要干嘛?”
自她入了大理寺,刘禄这个大理寺卿近乎被她架空,现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。
他仰首挺胸走到她面前,道,“上面下的旨,聂大人还是随本官往天牢里走一遭吧。”
第44章 四十四个澹澹
聂珏入诏狱让不少人能高枕酣睡,飞鸟尽弹弓藏,这位风头出尽的大齐第一女官是走到尽头了。
大理寺诏狱是炼狱一般的存在,聂珏任大理寺少卿以来,在里面接触过数百种刑具,进到这里面的人躲不掉这些刑罚,纵使往后能出来,亦会留下或多或少的隐疾。
她被人关进去时还存着疑惑,直到刘禄将她带到刑讯室,她方明白,这一劫难逃了。
“聂大人,那逆贼谢中亓和你是何关系?”刘禄问她。
聂珏胸口陡地一跳,随即呵笑出来,“圣人疑我?”
“本官不跟你兜圈子,陈善皓已将你供出,你根本不是他的学生,至于你是不是谢中亓的学生,本官也会查清的,”刘禄卷起刑鞭放到一边,冲近前的狱卒道,“给聂大人搬个凳子过来”。
聂珏提衣就地而坐,两袖并在一起很是闲然,“进了这里,客套就不用做了,刘大人,我夫子说不是我老师,你们就都信了?今日你抓了我来,等圣人想明白了,你自有的罪受。”
刘禄是精明人,他也清楚不能给聂珏用刑,至少不能让圣人知道他动刑了。
“聂大人人在这诏狱里还是一样硬气,本官是听圣人的令请了你来,即是请,本官当然会客客气气,”他言辞恳切,偏头对抬着老虎凳的两个狱卒道,“搬过去,聂大人身娇体弱,可仔细别碰着她。”
话音落,那两狱卒过去,口上毕恭毕敬,“聂大人,别为难小的,您自己坐上去吧。”
聂珏瞥着刘禄,冷笑了一声,旋即抬腿坐了。
诏狱里最臭名昭著的老虎凳,犯人闻之便胆怯,坐到上面后,狱卒将人用绳子捆绑住,在其脚下垫上石头,不需严刑拷打,犯人在上面呆一天保证招供,若在上面坐的时间长,肌肉撕裂,关节受伤,外表看不出来什么,可放下来之后,双腿很大程度会致残。
“聂大人,什么时候想明白了,本官再来看你,”刑讯室里灰尘多,刘禄两手扫开扑面的灰尘,便出了室门。
当夜,高庭渊便得了消息,兖州这一路除了他存的私心,聂珏确实如她曾经所言,为这个国家尽心尽力,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,可转头她却下了狱,值此之际,实在太过敏感,聂珏的命不仅要救,他还要大大方方的救,让那些躲在暗处的蛇鼠知道,这是他的人,动她就是和他高庭渊作对。
近亥时,高庭渊整装欲出门,到的前堂时,将好见高仲瑾坐在门边赏月。
“父亲。”
高仲瑾半抬头注视着他些微苍白的脸,道,“伤还未好,要去哪儿?”
“入宫,”高庭渊站到他身前,替他盖好腿上的毯子,“不早了,您该歇息了。”
高仲瑾一把攥住他的手,问道,“你是不是要去为那聂珏求情?”
高庭渊轻抽出手,往天上一瞧,月上中天,莹亮喜人,他轻道,“是的。”
“不许去!自她入京,我没一天安生日子过,若不是圣人英明,我早因她之故要与圣人离心,让她死在那诏狱里才好,”高仲瑾愤然道。
他的愤怒高庭渊看在眼里,“父亲,就算没有聂珏,圣人也不可能放纵你这么胡来的,她首先是天下的君,而后才是您的妹妹,您在朝中结党,便会被她忌惮,现下她借着聂珏的手清掉了您的朋党,但您想想,她若不顾念亲情,您还能坐在这里安稳的发怒吗?”
他撂下话,人欲出走,身后高仲瑾一着急就高喊道,“那聂珏你就算娶进来,也只能是个妾,一个没家世地位的女人别想以主母的身份进门!”
高庭渊脚下顿了顿,斜过脸道,“士农工商,她好歹也在第二阶,咱们还是末位,您在看不起谁?”
他不再和高仲瑾多说,匆忙出去了,徒留高仲瑾气的捶扶手,对月频频叹气。
高庭渊进了宫,果见御书房灯火透明,他由宫人通报,少顷里面开了门,请他进去了,他到了房里,地上还跪着跟在聂珏身边的内卫十二。
“澹澹,这么晚进宫也是为聂珏而来?”女帝温和道。
高庭渊躬身跪定,沉沉道,“陛下,聂大人犯了何罪?”
女帝肃目冷面,停下手里的笔道,“聂珏的老师陈善皓朕今日见了,他与朕说明了聂珏的来历,朕现下怀疑她是谢中亓的学生。”
高庭渊心下清楚她的疑心病犯了,便道,“您有证据断定她就是谢中亓的学生?”
女帝微懵,她是听了欧阳钊和陈善皓的一面之词,再被贾子兰一激,仅凭着自己的感觉就把人打进了狱,真的要说证据,根本没有。
她没回答高庭渊的问话,而是去问十二道,“你跟了聂珏近半年,这半年她有没有异常的地方?”
十二头抵着地,眼边的视线落在高庭渊身上又收回,道,“回禀陛下,聂大人平日生活很有规律,出行简单,一般也不怎么结交友朋,闲暇多在书房,据卑职观察,聂大人是个好学之人,便是晚上就寝之际,亦会看上半个时辰的书才歇下,但是半年里,卑职确实没看出她有异动……”
女帝敛起细眉,胸中乱成了麻团。
高庭渊说,“陛下,戴氏能查的这么彻底,聂大人功不可没,并且当时微臣重伤,若没有她,想必早死于深山野林之中。”
女帝还是犹疑,“陈善皓亲口说出聂珏明拜他为师,暗叫老乞儿老师,这其中要说没鬼,朕不信,除非陈善皓撒谎。”
“若陛下有疑虑,微臣派人去那方家村调查一番,自然就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了,”高庭渊道。
女帝点下头,“朕也想让人去一趟,刑部的人朕不放心,由你去查,朕确是能安心的。”
高庭渊斟酌片刻,又说,“陛下,容微臣多嘴一句,聂大人下狱,对谁有好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