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啊,为什么呢。
他最开始好像只是想去做而已。
看见欧尔麦特高大的身影,觉得帅气,觉得憧憬,就将他视为人生标杆了。
“怎么了?”木川唯歪头看着他,笑得眉眼弯弯,神情柔和,眼神湿润柔软,既有少女的天真又捎带着恶意的捉弄,“回答不上来?”
她压低了声音,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被念得随性,像是化在口腔里的草莓糖,眼尾若有若无地一斜。
所幸要不是心操早就经历过千锤百炼,此刻大概会像初中时一样脸红到不知所措吧。
蓝紫发少年默默挪开视线,在心里使劲深吸了一大口气,随后慢吞吞地望向远处的车水马龙:“可能在知道你从七楼跳下来以后,想成为英雄的想法就更坚定了吧。”
“啊……之前和你说过的……”她愣怔几秒,很快不在意地笑笑,“是年少不懂事呀。”
“那是什么感觉呢?”
“嗯?”
“在半空的时候。”
木川唯的目光画了个大圆圈,从身侧三菱馆的建筑物上一直扫到高袤微暗的夜空,立交桥上的灯光与大地连成一片。车辆移动的速度都很快,但始终动而不乱,看不出画面有任何支离残缺:“七楼真的很高,停在空中的时间将近有两三秒吧。最初是闭着眼睛的,周围是悬空的感觉,空气飞速向上,有风,我发现一直没到底就睁开眼,晚上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,紧接着便落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那真的很痛很痛,是我体会过生理上最疼的一次了,疼痛简直像是持续了几个世纪,度日如年,左手也没有知觉了。喉咙很哑,仿佛有一吨水卡在里面,每吸一口气都在痛,空气和钢针差不多。”
“当时后悔吗?”
“事实上。”她抿着嘴唇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,“我落在草坪的土里有试图挣扎着爬起来,但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碎了……当然如果在半空中有后悔的时间,就说明已经选择了一个没必要后悔的高度。”
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肩上的小家伙们突然没声了,等到他们走到一个废旧公园入口,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。
“在昏过去之前我看见了蜘蛛丝。”
“蜘蛛丝?”
“有一根蛛丝从红色的月亮里垂下来,我想伸手握住,但是它断掉了。于是我就知道那肯定是幻觉,后来耳边传来尖叫声,哭声,呼喊声,一遍遍喊着,别睡啊,别睡啊……有人来抱我,我还想去甩开他的手,那应该是个英雄吧。”
“所以你才讨厌英雄?”
“噗——”
黑发姑娘没忍住笑了出来,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样露出软绵绵的可爱表情,配上她那张杀伤力极强的脸简直无敌。
木川唯黑色的柔软长发被风吹起,跟库洛洛盗贼书里的密室游鱼一般磨蹭着皮肤,她宛如一只高傲的野猫扬起下巴:“怎么会被救了还去讨厌对方啊,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我大概是干不出来的。”
“……那是为什么?”他无法理解。
“反正如果以后社会上都是像你一样的英雄的话,我就没什么异议了。”
带着惊艳色彩的声音仿佛巨大的蝶翼凌空张开,这种孩子气的任性转瞬即逝。
他看着她,心脏又漏跳了一拍。
到头来他还是对这家伙没辙啊。
……
“切——”
一声小小的嘲讽从发间传来。
榴莲头少年一如既往颐气指使的语调响起,凶悍地喑哑着嗓音,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观点,阴阳怪气道:“听你这蠢货巴拉巴拉说了那么多废话,总结起来不就是胆小吗?害怕承担责任所以不当英雄,只想不劳而获,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,被所谓的困难打倒,一蹶不振。”
耳旁的凶恶言语成功使黑发姑娘顿了顿脚步,不过她却没有反驳,很是平静地啊了一声:“就是这样,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坚强,中二的少女心都是玻璃做的,轻轻一摔就会碎。”
“归根结底,木川你为什么会来念雄英呢?”
轰的声音从另一侧进入耳蜗,他只是在纯粹的疑惑,语气中混杂着浓浓的不解。
“有好几个原因。”连停顿都没有,小咸鱼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全盘托出了,态度自若,和谈论天气差不多,“除了有趣好玩、叛逆期反抗养父母、统治世界之类有的没的以外,最重要的一点是……有个人,曾经和我说过要我隐瞒自己的个性,不然政府会派人监管的,最好的方法就是去英雄类的学校念书,这样能最大几率逃掉例行检查。”
半真半假掺杂的话语最容易被人当真。
“而我的个性。”
她低下头,看见红裙子口袋的开口处冒出来的绿色小脑袋,恰好和对方那双圆圆大大的眼睛对上视线:“是白昼与黑夜。”
第83章 C83. 白昼与黑夜
后来木川想过,世界上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,那么看见蜘蛛丝的幻觉,也是在惩罚她吧。
芥川龙之介的故事里,身处极乐世界的释迦牟尼偶然给了犍陀多垂下了一条蛛丝,罪人犍陀多自然想逃离苦海,奋力攀爬。他的下方不断有人紧跟着攀上蛛丝,犍陀多害怕丝线断掉,于是大吼一声:“全都下去!这是我的!”
蛛丝断了,所有人掉回血池,释迦牟尼觉得犍陀多缺乏慈悲之心,转身离去。
所以神明一定是觉得她缺乏正常的情感,才会五次三番地拿蛛丝试探她,甚至连攀爬的机会都不给,刚握住希望又瞬间破灭。
木川唯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。
和周围的家伙不一样,他们的梦想是救人,而她只想被救。
但这个故事难道就没有戏谑的意味吗?凭什么位于地狱底层的人就要被极乐世界的人玩弄呢?只因为他是个罪人吗?试问谁又没有七情六欲呢?
在地狱受罚又不是去当苦行僧,有能够逃脱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,而且犍陀多不过是吼了一句,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。假如换作她,肯定会一边爬一边把自己下方的丝线切断,本身得救这件事就是不能分享的。倘若真的有人降下蛛丝,哪怕杀光血池的其他人,她也要死死攥牢最后的一线吧。
说来也好笑,「唯」这个名字还真是天生为她设定的一般,超级符合任性自私的性格。
……
绿谷出久凝视着女孩子放大的面容。
初遇时他原以为木川和小胜一样闪闪发光,无所不能,活着聚光灯下,受人夸赞长大,不会害怕也不会退缩,永远像个自信的小太阳。
绿谷从小就认识爆豪胜己。
他很难说自己对小胜到底是怎样的心情,除了时间积攒的熟稔外,更多的还是害怕与羡慕吧。讲不清原不原谅,也谈不上憧不憧憬,毕竟对方和他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。这个世界上,就有这么一种人,浑身都散发着太过炫目的光芒,叫人忍不住把视线投射过去。
目前来看,他做不到和小胜好好地谈一谈。
但随着认识的递增,绿谷发现之前的定义有了偏差值,木川不是那个木川,不是雄英高中人人喜爱的校花小姐,不是永远闪闪发亮的聚光体。
她和小胜也是两种人。
木川唯会懦弱也会想要逃避,她有难登大雅之堂的身世,不光彩的简历,难以启齿的个性,甚至曾想要一了百了。
【不如祈祷来世能得到好的个性,然后再从屋顶上来个狗爬似的一跃】
少女是怎么想的呢?
她看着孤儿院熊熊燃烧的那刻害怕过吗?
杀人的时候有没有颤抖?
从半空跌落以后的数秒内真的不后悔吗?
被所有人排挤欺凌的时候会不会想要消失呢?
想要父母吗?
有没有某一瞬间是希望英雄来临的呢?
她在骗人的刹那会内疚吗?
对未来有希望吗?
明确活下去的理由又是什么?
太多太多的问题,千言万语汇成了最终的一句话——「你还在讨厌自己吗?」
从前绿谷偶尔会责怪不争气的自己,也会愤恨为什么只有他是无个性,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人人生而平等的。然而后来他成长了,不仅仅是依靠欧尔麦特的鼓励与母亲的支持,在这期间遇到了那么多温暖的人,那么多努力奋斗的人,给了他继续前进的勇气和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