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妃起居录(重生)/五十弦(64)

作者:绮里眠 阅读记录 TXT下载

夙延川没有追究,只是又道:“只要你记得今日的心,往后还是这样地待她。”

论出身,顾瑟不是太子妃最佳的人选。

但若是越惊吾在军中立稳了脚跟,又依然保持着如今与顾瑟的情分,他就是未来太子妃身后最坚实的壁垒。

这是太子与越惊吾之间的共识。梓

少年应了声诺,声音不大,神态却十分的坚定。

夙延川笑了笑,就同他说起西北的军报来。

众人拱卫的马车当中,顾瑟微微挑了帘子,目光落在前面不远的两道背影上,心中一时沉郁。

如今时候尚早,一行人到了帝都城西的十里长亭的时候,官道上还少见人行。

夙延川和越惊吾下了马,一左一右地接了顾瑟下车。

天刚破晓,仲春初夏的风在平明时不乏凉意,少女握住越惊吾的手腕的时候,他感受到指尖的柔软和微凉。

他低下了头,不想让顾瑟看到他眼中湿润的水汽。

顾瑟扣着他的腕,他感受得到少女温和如水的目光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,像是要把他看进心里:“惊吾,这一去天高地迥,大荒万里,任君驰骋。”

“大丈夫提三尺剑,立不世功。”

她声音微微有些凝涩。

夙延川在她身后扶住了她瘦削而柔韧的肩,将她半揽进了怀里。

她有许多勉励和牵挂的话想说,最后却都咽了下去,只是在良久的停顿之后,又道:“我在帝都,等着你凯旋归来。”

亭外的寒枝上忽然起了几声鸟啼。

顾瑟语气那样柔和,而藏在温情之下的别情比鹧鸪的鸣声还要沉郁。

越惊吾低着头,哽咽地唤了一声“阿姊”。

他自幼离开家乡,离开生他于斯的平明关。在他还在那里生活的时候,他的父亲忙于军务,他的母亲是父亲的佐使,他的兄长各有职司,他是越氏的幼子,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被放弃的孩子。

他的父母兄弟,对他的亲近都克制而审慎。

他这样天生敏感的孩子,从最初就分得清人心的虚实。

他一生真实的温暖,是从到东宫被太子带在身边开始的。而他关于亲情的所有缺失,是到了顾九识和顾瑟的身边,被当做至亲一样地对待,才得到补全的。

他忍着满腔的泪意,在顾瑟面前跪了下来,认真地磕了一个头。

第57章

日光初破, 青天无垠, 雁行高飞。

少年郎君吹出一个嘹亮的呼哨, 盘旋在半空的海东青落在他的臂上,又很快重新振翅腾空而起。

他回过头来,眼神明亮,宛如刚刚发硎的剑芒。

他在马上拱手揖别, 十几骑沉默的骑士拱卫在他的身后,与他一同拨转缰绳,扬鞭向西疾驰而去。

顾瑟凝望着他的背影,直到官道上的尘喧把离人模糊成小小的黑点,最后彻底隐没不见。

夙延川炽热而宽厚的手掌搭在她的肩上,感受着少女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。

他柔声道:“小越去为自己搏一个前程,这是好事。”

顾瑟喃喃地道:“就是他不去平明关, 有你在,难道就没有前程?”

她一向稳重而颖慧, 无论是什么时候,都没有说过这样有些直白地不讲道理的话。

简直、简直就像那些无原则地纵容、溺爱孩子的妇人似的。

夙延川听在耳中, 只觉得这样的小姑娘又是新奇,又是可怜可爱。

不知道将来若是她有了孩子,是不是也会像对越惊吾一样,一面严厉地教导他、规束他、磨砺他, 一面又忍不住地心疼,在背地里想要做一个不讲道理的慈母?

他心中温软无限,抚着她的发丝, 柔声道:“是我的错!”

小姑娘什么道理都懂,不过是心里舍不下、过不去。

顾瑟被他这样地哄着,就忍不住流下泪来。

夙延川一面抬了袖子为她遮着亭外的风,一面把她扣进了怀里,感受到小姑娘的泪珠缓缓洇湿了肩头的衣料,耐心地低声安抚着。

回程的时候,夙延川陪她上了马车。

顾瑟回忆起之前的失态……那自己听着都蛮不讲理的话……微微有些赧然,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。

夙延川像是知道她的羞愧似的,一句也没有提,而是唤了声“瑟瑟”,道:“从前给你的地里,有一处在郁川的,是个温泉庄子,前阵子已交由将作监修葺好了。”

他温声道:“这些时候你在京中也都是些应酬、杂事,不如请岳母陪你到庄子上住些日子,散一散心?”

那还是她在开原的时候,有一回他寄了许多的地契,说填补她的脂粉钱……

他待她总是这样的细致。

顾瑟心里像是暖水泡过一样温热,垂睫轻声道:“我回去同母亲商议一二。”

云弗是掌家宗妇,上有婆母在堂,并不能轻易脱身。

这样的事,夙延川这样的男子是少有明白的。

他有这样的心,她心里就很是快活了。

顾瑟抬起头来笑了笑,神情轻快又明亮。

夙延川对上她的脸,心里也稍稍松了一松,微微地颔首。

他本意不过是为了让小姑娘出门走一走,至于是谁陪着却并不那么重要,心里就把顾家的名单过了一遍,不动声色地道:“你只管回去收拾箱笼,想想都带什么东西出门就是了。”

顾瑟回了家,并没有真的同云弗提起出行的事。

等到第二天晚上,顾家两房的人都在上房用过了膳,一向这时就起身去书房的顾崇却留了下来,罕见地开了口,道:“家里头的小姑娘都许久没有出过门了,如今天气正不冷不热的,倒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出去消消闲。”

钟老夫人素来十分敬重他,当下就应了声。

顾崇看了顾瑟一眼,又同钟老夫人笑道:“九识媳妇这些年劳苦功高的,也是这个年纪。只是恐怕就要多劳夫人一段时日了。”

顾家中馈这些年都由云弗打理,若是她出了门,少不得钟老夫人要接过来理会一二。

钟老夫人笑道:“您这话说的,没的叫孩子们笑话。”

轻飘飘地就答应了。

顾崇这才站起身来,道:“我不扰你们了。”他目光落在微微垂着首坐在云弗身边的少女身上,又道:“瑟姐儿同我来。”

顾瑟跟着他到了外书房。

顾崇的书房风格与顾九识迥异。

顾九识在永昌坊顾宅的外书房有明暗两间,藏书都在内室,经史子集、地志游记、志怪话本无所不容,但外间轩敞阔亮,阁子中错落奇物、文玩,十分的清雅闲适。

而顾崇的书房占地极阔,却仍不免显得逼仄——贴墙、当地,七、八座通天落地长架,齐齐整整的书,让人从进门就生出敬畏、悚然之心。

顾瑟幼时常常出入于此,甚至还能说出看过的哪一本书放置在哪一排哪一格中。

她微微垂了眼。

祖孙二人转过当门的书架,顾崇道了声“坐”,神色十分的温和。

仆役送上了热汤茶,寂寂无声地退了下去。

顾崇用端详的目光细细地看着这个孙女。

小孩儿在他膝前身后、乖乖糯糯地读书,缠着他问各色各样稀奇古怪问题的样子还在眼前似的。

一转眼,再坐在他面前的这个少女,意态闲雅,萧肃明丽,在远离京城的几年里,长成了一个同她的父亲一样品格清隽的顾氏子。

他有片刻的恍惚。

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常常到他面前来?

顾瑟垂着头抿了一口茶,视线落在黑漆桌面一片浅浅的划痕上。

那痕迹歪歪扭扭的,十分的稚拙,教人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。

那是她小小的时候,刚刚启蒙学画,用祖父的印章棱角在桌上刻了一只蝉……

这套桌椅同屋中所有布置一样颇具年月,顾崇一向爱惜器物,她以为这里也该早早地被他命人漆掉了。

但它还在,当年画下它的那个人,却隔世归来、物是人非了。

顾瑟微微地叹息。

她小的时候,得到了大家长无限的纵容,出入书房、随意读书、动印。

通天彻地的高大书架,和书架上浩如烟海的卷帙,对那时一个幼童来说,就像是极尽玄奇又永远新鲜的迷宫似的。

假如三叔回京来的那天下午她没有在北窗下的小榻上睡熟了,可能她还会一直在这里长大,像从前一样亲近祖父,亲近三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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